算是这篇的后续
血缘这梁子,易结却不能解。
可生了你的人,再生了另外一个人,这个人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?
继国岩胜一直不能明白。
***
最开始只是怜悯而已。
就像看到受伤的小猫,被扯断翅膀的蝴蝶,失去母亲哀鸣的小牛,你也会这样心生怜悯吧。
年幼的继国岩胜便是以这样的目光看着他的胞弟。
继国缘一生来便是聋子哑巴,他甚至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情绪,不会笑也不会哭。命运已待他如此不公,他却还因父亲的敌视而被人疏远。乱糟糟没有打理的头发,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,和下人同吃,住在逼仄的小屋里。
啊啊,真是可怜。
刚巧继国岩胜也寂寞,父亲部下的孩子里虽不乏同龄人,但他们毕恭毕敬的姿态总让岩胜觉得疏离。那个与自己同生,流着同样血脉的孪生弟弟便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他开始和他说话,尽管得不到回应,但这让他更心生怜爱。他瞒着父亲频繁出入那间三叠大小的小屋,在那里教他识字,偷点心给他吃,向他讲自己在外面的所见所闻,半夜约定一起起来放风筝。
渐渐的,那间小屋反而是他待的最久的地方。
时隔多年他还能记起那间简陋房间的布局,由小门窗走到墙角是七步,由墙角走到小门窗仍是七步。
如果继国缘一一生都是个哑巴,继国岩胜将永远爱他。
***
山里又是一场雪刚下罢,数不清是入冬以来的第几场雪了,新雪覆盖着旧雪,天地苍茫一片,尔后刮了半晌风,竟刮出了一轮满月,被白幕一样的大地托着,更显月色浩瀚。
黑死牟将窗帘放下,雪折射的光线太强,晃的他六只眼生痛。
继国缘一这段时日一直拿着一把小刀在那削一个木头,今天又捣鼓了几个时辰,屋里只有削木头的沙沙声,听的黑死牟心声烦躁。他随手捡起一个小东西,用力朝继国缘一脑袋扔过去,继国缘一头也不抬,微微侧身便躲过了。
“兄长,我在忙。”
“多久了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关着我多久了。”
“我并没有关着兄长,”缘一诚恳道,他仍低着头削着木头,“兄长到这里三个月了。”
黑死牟冷笑,他战败被强行带到这,缘一日出而走,日落而归,他一步都离不开这个房间,缘一却说自己没有囚禁他,但他并不打算讲道理。
“你到底想怎样?一直关着我?你死后把我怎么办?”
“我说过的,兄长答应陪我一起找出鬼舞辻无惨,我们便出去。”
“找出无惨让你杀了他?”黑死牟讥笑道,“杀了他我也会死,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自杀?”
缘一默而不答。
“何必这般假心假意,你不如现在直接杀了我。”
缘一抬眼悲哀的看着他。
继国岩胜瞥见了,胃液翻滚,差点呕吐,比缘一的笑脸最让他恶心的是他看着他悲悯的神色。
“兄长是无辜的,变成鬼不是兄长的意愿。”
黑死牟有些好笑,“自欺欺人真有意思,”他放松身体,倚靠在窗棂上,“那你杀了无惨我还是要死,和你直接杀死我有什么区别?”
缘一将小刀放下,用手轻轻摩挲那块他雕刻了几个时辰的木头,“所以,兄长死后,缘一会自尽。”他轻声说道。
继国岩胜一怔。
他们本是孪生,一同降世,然后一同离去么?
所谓兄弟,到底是怎样的关系?
看不见的血脉将他们相连,他们有相似的容貌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,以及……天赋。
他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痛恨他,他想,但是没有继国缘一,继国岩胜便只能是继国岩胜,不会是月柱,月亮没有太阳,便不会发光,但……他也不会如此痛苦吧?
一切都在八岁那年变了。
他突然从施舍者变成了被施舍者。
他所以为的可怜的兄弟原来才是天底下集万神宠爱于一身的人,他一直自以为在保护,在关爱的人,实际上是他在怜悯着他。
他从小便被夸为剑术天才,后来他才知道,天才也有层次之分。
“兄长大人的梦想是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武士吗?”
何等讽刺。
不论他是以人还是鬼的姿态存活于世,他都不可能是最强的武士。
那个聋子,那个哑巴,那个生来就低他一等的胞弟,居然让他像仰望太阳般遥不可及。
他们本该有如云泥之别。
他们也确实有如云泥之别。
生有别,死亦有别。他才是真正的武士,会像太阳般陨落,而他是丑陋的见不得光的怪物,只能跪着愧对武士之名死去。
怎么能不恨,怎么能不恨?怎么能不恨!
“我会把这支笛子当作兄长大人来珍惜。”
恶心,滚。
你怎么有资格爱我?下位者只配仰慕,跪好你的膝,低好你的头颅。
而我,我是因为你弱小才爱你啊,造成现在这个局面都是因为你的错。如果你一直不曾开口说话,如果你不曾握剑,如果……我死在那个鬼手里。
或许,我们兄弟间,能有个好的结局吧。
黑死牟拨开窗帘一角,天边泛着紫光,金乌跃跃欲试,月亮摇摇欲坠,风又悲哀的吹了起来。
“来做吧。”